林听云挑眉:“这样的胡话,也敢乱说?”副官憨笑:“大将军身先士卒,有大将军在,将士们自然奋勇杀敌。”夜幕降临,官兵有意围困,并不退兵。而叛军颇有拼劲,誓死不休,这一夜大概就要在僵持中度过了。林听云刚说让人准备着,内外换防,下一瞬陨星破开星空,轰然撞进山头。这是漫长的秋色中,阿四望见的“扩大范围去找, 至少要把尸体带回来。”满当当的名册内,唯独两个小郎算是阿四比较熟悉的人,名义上仍旧是她的伴读。可偏偏, 就是这么两个人活不见人死不见尸。林听云说:“人各有命。”世上很多事会显出一些意外的公平来, 比如这一路上阿四的运气着实不错,而这两个小郎的运气糟糕透顶。遥望山头处能见火光, 此战临近终局, 卫国公与闵玄鸣围困叛军残党, 听声响就知战况惨烈。山岭上下俱是死去的官兵和民兵, 交错累叠,骑马每走几步, 就要小心越过尸身。粗略估计, 这座上山死去了万余生命。陈文佳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, 援兵在不断上山,能够活动的范围越来越小。终于,陈文佳与部下无处可避。副将手里且捏着闵玄璧的脖颈, 她高声嘶吼:“放我们将军离开,否则,当下就要了他的小命。”副将是赤胆忠心, 把不准闵玄璧在官兵心中的分量,但也不肯放弃让陈文佳活下去的一丝希望。副将捏住闵玄璧的肩膀, 强令他面朝官兵方向跪下,染血的长刀架在脖子边,小郎惊恐之下泪水止不住地流淌,滴答砸落锋利的刀刃尖。刀剑无情, 不为情断。闵玄璧的身体打娘胎出来就不好,此刻脸色发青, 立时就要昏倒。闵玄璧的身份在皇帝赐婚后为朝野熟知,卫国公更是此战主将,叛军副将仓促间的举动,令在场人神情紧绷。卫国公有前言在先,眼下当然不会自食其言,她紧握腰间佩剑,母男之间短暂的对视在刀光剑影的牵扯下拉长。终究,卫国公也无话可对这个自小没有养在身边的男儿说。她缓缓抽出长剑,剑指叛军方位:“弓箭准备——”“这可是你闵家的孩子!”叛军副将眉头一紧,手下力道失控,在闵玄璧雪白的脖颈上划拉出醒目的血痕。说时迟,那时快,霎时间两支羽箭自斜角射出,直取闵玄璧命门。不等人反应,还是陈文佳率先出剑挡去捅闵玄璧心窝的一箭,叛军副将下意识拉过闵玄璧,即便如此,另外一箭也射穿了闵玄璧的小腿,连皮带肉扎进地里,箭尾犹颤,可见力道之重。剧痛中,闵玄璧当场昏死过去。陈文佳侧首看向右后方持弓者,认清人后,叹道:“师姊,你就不怕小郎当真死在你的羽箭下?同胞手足,何至于此啊。”闵玄鸣持弓从人群中走出,冷淡道:“你既然叫我一声‘师姊’,就该知道如今这身本领是从何而来,朝廷、闵家待你不薄,若你尚有良知,便该在此以死谢罪。”陈文佳不接话茬,双手各持一剑,示意副将回到身后:“卫国公不是会因私废公的人,放开他吧。”副将不甘地放开闵玄璧,任其倒地。“不必再多话了。”卫国公深深凝视陈文佳:“弓兵听令,齐射,格杀勿论。”顿时,漫天箭雨扎进血肉,惨叫和哀嚎消弭在风中。陈文佳手中双剑飞舞,快似流光,挡去十箭还有百箭。一箭入腹,则步伐紊乱。副将、亲卫拼死以身护陈文佳,终是在血色中合眼。哪怕叛军残党全部负伤,无反抗之力,卫国公也没有喊停,任由陈文佳在战友的怀抱里死去。军事天赋并不通过血脉流传,闵玄鸣在兵事上总欠缺一些无法依靠人力填补的东西,但陈文佳却生来就拥有战场上的敏锐直觉。最初卫国公只是碍于宋王的情面手下陈文佳,此后在北境师徒相处数年,她已然将陈文佳视为继承人。
这个时代,为将为兵,且有足够的天赋的人不多。卫国公自知年老,撑不到下一个二十年了,能遇见陈文佳已是万幸。当年发觉陈文佳天资时的喜悦,和多年耗费的精力,今日付诸东流。如果可以选择,卫国公宁愿反叛、将死的那个人是闵玄璧。“把尸体都好好地带回去吧。”卫国公在夜色中叹息。山腰处的阿四收到逆贼伏诛的消息,带着军医药物赶到时,正好撞见士兵清扫现场,闵玄鸣和身边亲卫从成堆的尸骨中挖出闵玄璧。军医前把脉,断去闵玄璧小腿上的箭矢,简单包扎止血后来报:“闵小郎受惊昏厥,无性命之忧。世子箭术高超,腿上的伤未伤及筋骨,修养个一年半载大致上也能周全……可能行走上有所不便。”话里话外的意思是闵玄璧极可能就此跛脚了。同为箭矢所伤,太子性命垂危,闵玄璧就性命无忧了?即便明知两人情况不能等同,阿四积压心底已久的愤怒和对闵玄璧难以言明的厌恶一并涌上心头,几乎要开始口不择言。鼎都这么多人,凭什么受伤的是太子,为什么闵玄璧不能替太子去死?忽然,林听云将手搭在阿四肩上,对军医道:“劳烦了,闵小郎无事便好,再为其他受伤的将士看看吧。四娘,巡山的士兵在一处陷阱内找到了一个年轻少男,不能确认身份,请你去认认人,说不定就是阿史那王子。”阿四闭了闭眼,冷静下来:“带我去吧,他还活着吗?”“活着,听传讯的士兵说是困在深坑中太久,有些痴了,见人便躲。”林听云牵马来,扶着阿四上去。斜向下的毛竹林深处,有旧日猎人挖出的深坑陷阱,没能猎到野兽,反倒落了三个人进去。